文体史话 毛笔文化

　　毛笔写字，可大可小，可粗可细，能够充分发挥笔画变化的书写艺术。这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之一。
　　 甲骨文中有“聿”字，像手执笔。“聿”是“笔”的初文。《说文》：“聿，所以书也。楚谓之聿，吴谓之不律，燕谓之弗”，“秦谓之剐。”朱骏声《说文通训定声》：“此秦制字，秦以竹为之，加竹。”从“竹”从“聿”是秦国的新造字。简化字改为从“竹”从“毛”，突出了毛笔的特点。
　　甲骨文遗迹中，有墨书朱书然后刻字的痕迹。甲骨文“聿”字的笔头散开，好像是毛笔的形象。“在商代后期留下来的甲骨和玉、石陶等物品上看到少量毛笔字。”（裘锡圭《文字学概要》）但是，未见毛笔遗物。今天能见到的最古的毛笔，属于战国时代。1954年湖南长沙左家公山战国木椁墓出土毛笔一支，笔杆竹制，笔头用兔箭毛，丝线缠缚，涂漆固定，称为“长沙楚笔”。
　　侯马盟书为“春秋晚期晋定公十五年到二十三年（公元前497-前489）晋国世卿赵鞅同卿大夫间举行盟誓的约信文书”，“用毛笔将盟辞书写在玉石片上。”（《中国大百科全书•考古卷》）所用毛笔早于战国，可是没有留下遗物。

　　蒙恬造笔
　　传说，蒙恬造笔。西晋崔豹《古今注》：“牛亨问曰：自古有书契以来，便应有笔；世称蒙恬造笔何也？答曰：蒙恬始作秦笔耳。”所谓蒙恬造笔，实际不是发明，而是改进。
　　清代赵翼《陔余丛考》：“秦所用系竹笔，如木工墨斗所用者。”这是竹笔。1975年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始皇三十年（公元前217年）墓中出土笔三支，笔杆竹制，上尖下粗，下端镂空成腔，以容笔毫。制法跟现代相似。这可能是蒙恬改进以后的形制。
　　蒙恬（？-前210），秦将，始皇时，领兵守边，修筑长城，北逐戎狄，威震匈奴；始皇崩，赵高矫诏赐死，恬自杀。蒙恬是武将，不是文臣。为什么武将造笔，而不是文臣造笔呢？《说文》：“秦始皇初兼天下，大发隶卒，兴役戍，官狱职务繁，初有隶书，以趋约易。”当时的戍边大军，需要书写大量文书，向皇帝报告。文字应用频繁，促进了文字的简化和笔的改进。蒙恬是大军的主将，军中把制笔技术的改进归功于主将，在古代是理所当然的。
  

毛笔三千年

　　毛笔的形制，以竹为管，以毛为颖，三千年来基本不变。竹管有时用金银、象牙、木条、芦管等代替。动物毛有时用植物纤维代替。笔杆有时饰以“玉壁翠羽”，成为玩赏珍品。可是这都没有改变毛笔的基本形制。
 动物毛用过多种：鹿毛、兔毛、羊毫、狼（黄鼠狼）毫、狸毛、虎仆（九节狸）毛、鼠须、貂（紫貂）毫、鸭毛、猩猩毛，等等，还有人毛：小儿的“胎发”和男人的“胡须”。唐（释）齐已《送胎发笔寄仁公诗》：“内惟胎发外秋毫，绿玉新裁管束牢。”“人须笔”的故事很有趣。唐刘恂《岭南异物志》：“岭外既无兔，有郡牧得兔毫，令匠人作，匠既醉，因失之，惶恐，乃以己须制；上甚善，诘之，工以实对；郡牧乃令一户必输人须。”古代男人留须，没有胡须是很不光彩的。强迫“输人须”，是文雅的虐政！
　　植物纤维做的笔，种类不多，只有：荆笔、竹丝笔、荻笔、茅笔，可见植物纤维不如动物毛。可是，宋米芾《笔史》：“晋王羲之《行书贴》真迹，是竹丝笔所书。”或谓苕丝冒称竹丝。
　　笔有四德：锐、齐、圆、健。“锐”指饱含墨汁，笔锋仍尖。“齐”指毛颖铺开，长短整齐。“圆”指髹扎匀称，笔头圆浑。“健”指毫毛有韧性、有弹力。为了软硬互补，配合几种毫毛，制成“兼毫”，有豹狼兼毫、七紫三羊，等等。
　　唐宋名笔，多出安徽宣城一带，统称“宣笔”，又称“徽笔”。唐耿韦《咏宣州笔》：“落纸惊风起，摇空见露浓，丹青与纪事，舍此复何从。”南宋迁都临安（杭州）以后，浙江吴兴（湖州）一带成为新兴的制笔中心。到了元代，“湖笔甲天下”。吴兴的善琏镇，有蒙恬祠，纪念蒙恬造笔，又称蒙溪。历代文人学士，对毛笔有深厚感情，不断写出美妙的诗文歌颂它、赞美它。唐韩愈作《毛颖传》，对它爱称为“管城子”、“中书君”。

　　国外古笔

　　创造文字的文化摇篮都同时创造笔。五千五百年前西亚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，创造最早的发达文字，同时创造一种“簪笔”，有些像中国的竹筷子，在软泥板上一压一个丁头形（楔子形）的笔画，不用墨汁，后世称为“丁头字”（楔形字）。略晚，北非尼罗河的古埃及人创造圣书字，同时创造“芦管笔”（后来用羽管笔），蘸乌贼鱼色囊中的墨水，在莎草纸上书写。后世的希腊罗马，一直到今天的欧美，继承了古埃及的传统。两千年前中美洲的马亚人创造方格图形马亚字，同时创造一种“人发笔”，用人的头发制成。西亚、北非、中美、东亚，这四种古文字的笔，两种是硬笔（簪笔、芦管笔），两种是软笔（毛笔、人发笔）。玛雅文化很像中国的商周文化。有人说玛雅就是传说中的“扶桑”，他们的文化是从中国的古代横渡太平洋传过去的。我们用毛笔，他们也用毛笔，而西方（包括西亚和北非）都不用毛笔。这个现象是值得思索的。
　　上述三种可以跟汉字相比拟的古文字，以及他们所用的“簪笔”、“芦管笔”、“人发笔”，经过二三千年的漫长使用，最后都被历史的浪潮淘汰了。只有汉字和书写汉字的“毛笔”巍然独存。可是，二次大战以后，书写汉字的笔也发生了人们没有十分注意的变化。

　　艺术笔和实用笔

　　文化生活发展，文字分化为艺术书法和实用书写。艺术书法用毛笔，实用书写用硬笔（钢笔、圆珠笔、针管笔、铅笔），书写工具发生了分工。今天，提倡弘扬传统文化，小学生个个学习书法，各地举行书法展览和比赛。书法艺术当然用毛笔。可是，学生上课记笔记，办公室书写公文，一般都用硬笔。衣襟上插的都是硬笔，很少插一支自来水毛笔。艺术和实用的书写工具，已经分道扬镳了。
　　书法艺术要求美，要求古雅，当然用毛笔。实用书写要求效率，要求快速急就，当然用硬笔。硬笔也有书法艺术。西洋的字母有他们的书法。可是硬笔受工具性能的限制，不能像毛笔那样龙飞凤舞。中国和日本的硬笔书法，以及西洋的字母书法，难于开拓洋洋大观的艺术领域。
　　从实用角度来看，书写也是一种生产劳动，经历了手工业、机械化和电脑化的发展阶段。用笔书写，不论笔的形制如何，都是手工业。一百年前，发明机械打字机，开始了“无笔书写”的机械化时代。今天，书写又进入一个全新的电脑化时代。机械打字机打汉字，难于运用自如，中文机械打字机只能由专业的打字员用来看稿誊清（看打）。现在电脑的普及使用，使写汉字进入了“无笔书写”的时代。
艺术和实用都是文化生活的必需，不可偏废。用毛笔发展书法艺术，用电脑打字发展实用书写，二者正在各尽其长，并驾齐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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